妈妈就像一阵风,来去无影无踪。
温芹芹伸出的尔康手现在上头已经搭上了妈妈递了过来的内衣和睡衣,要她不自在地红了脸,在她读高中以后,妈妈便已经不怎么干预她的私人生活,给了她挺多的空间,所以现在还要她有些局促,毕竟自家妈妈提溜着自己的内衣往自己这里就是一丢的这种事情,说来还有点尴尬。
明明是该因为被要求、被管着感到不自在,可温芹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此刻的心却越发的安定,哪怕是站在这,她也知道,外头的妈妈一直都在。
单静秋在外头半点没消停,估摸着孩子的洗澡时间,她先是晒了衣服,又迅速地跑到楼下丢了垃圾,总算忙完的她坐在女儿的床上,想了想,拿起手机发去了一条信息,等待着回复。
“妈,我洗好了。”温芹芹从卫生间里头探出了头,冲着妈妈便是一喊,单静秋忙将手机往兜里一放,笑着站起来便将这孩子叫了出来。
此时的芹芹头发上全是水汽,穿着宽大的睡衣也能看出来不是那么苗条曼妙的身材,可脸上的神情和单静秋刚进门看到的已经完全不同,眉眼弯弯的样子没有半点阴霾,带着笑便看向了她,要她高悬着的心也跟着放了一半。
由于这是大学城附近的老小区了,所以卫生间里的插头总是时好时坏的,一般都是在客厅或者是房间中吹头发,温芹芹便也顶着湿漉漉的头发提着吹风机便从里头走了出来。
单静秋一看便皱着眉,窜到卫生间里头拿了条干净的浴巾便走了出来,第n次的使用了“暴力”镇压大法,直接把女儿压在了镜子前头,把浴巾当着芹芹脑袋就是一罩下,手指温柔地揉搓了起来,等头发擦得半干了之后,便迅速地掏出旁边的吹风机,不容温芹芹说话便动作了起来。
温芹芹透过镜子能看到身后的妈妈微微低着头,神色温柔地替她吹着头发的样子,由于她的吹风机有些“年纪”,时不时就会过热,和家里的那只老吹风机有点类似,妈妈每次冲着一个地方吹了一会,便会用手遮挡在头上,生怕那热风要她吃烫。
“妈……”有你真好。温芹芹张开口,刚想说话,对于她来说,在前几日她几乎每天都陷入“一无所有”的未来即将到来的恐慌,和她要成为“丢人”的孩子的那份害怕,交织着让她几乎是夜不能寐、日不能眠,可妈妈今天自打一进来,虽然蛮横地压着她要她做东做西,可一次也没有问过她胖了黑了的事情,也没有追问她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用她的那些“强硬”做派安抚了她那颗沉甸甸的、不安的心。
她刚想要说些话,却在妈妈的无差别攻击下败下阵来。
单静秋的手在女儿的头上拨弄着,嘴巴上已经念叨了起来:“你看你,如果我不在你是不是还打算顶着这一头头发去吹空调?打小我怎么和你说的,那个谁家的小孩就是成天头发都是水、不吹头发去吹空调,后来就天天头疼,怎么都好不了!再说了,你从卫生间里头出来,怎么就不知道把头发擦得干一点?像是你头发丝都还这么多水,一路滴滴答答的过来,这地板要不要了?要吹两小时才能吹得干!”
嗯,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不能否认的是,妈妈关心归关心,每次说起这些她的“人生哲理”也是一套跟一套的,在她口里已经出现了一万个谁家的孩子,有的是什么染头发得了白血病的、有的是不吹头偏头疼的、有的是半夜玩手机砸断门牙的……明明打小,温芹芹身边的玩伴一个都没这样过,也不知道妈妈是去哪里找的这么多别人家的孩子。
妈妈的手在头发上温柔地拨弄着,吹风机虽然有些噪音,却也在妈妈的手上成了乖巧的工具,很快地温芹芹的头发已经干了大半,飘逸了起来,就像她在之前还是一汪泥潭的心,现在也终于是一点一点地没了水迹,变得平稳。
……
“我给你说,你表哥别的不行,这找老婆的眼光特别好,长得特别乖,一看就特别好相处,你舅舅还和我炫耀呢,说你表哥不舒服,人家女孩子特地搭车跑了老远给他送药……”单静秋侧着身,另一只手垫在女儿的脑袋下面,轻轻地拍着她,动作分外温柔。
“这么好呀,我还没有看见过呢,有空要去看看……”温芹芹不知不觉地已经有些困了,这几天来心一直紧紧地悬着,没能好好消息,而此时洗了个澡,神清气爽地在妈妈的陪伴下上了床,听着妈妈念叨这些家长里短的故事,要她忍不住唇角上扬,眼皮越来越沉。
单静秋的声音很是轻缓:“之前你舅妈特别好笑,你都不知道,她因为要见女方家长紧张得不行,所以特地拉着我去商场里挑了好半天衣服,最后我们是在咱们步行街那里的女装批发市场选到的一身衣服,结果第二天啊,她居然和你未来表嫂撞衫了,她回来可埋怨死自己了,直说她就不该选那么久,她说得活灵活现的就像是在演一场大戏,过两天要你舅妈自己给你说一次,准保让你笑死!”
“真的吗?舅妈真可爱……”
“我之前在商场里头做收银,你也知道妈妈特别会记人,刚好这前一天妈妈看到有个小姑娘和男朋友来买东西,我印象很深是他男朋友在玩游戏,然后就是不肯切出游戏来付钱,女孩子没带手机,丢脸得都抬不起头,结果那男孩子居然还是等游戏玩结束了才付的钱,哪怕后面有人说都不怕,你说现在的人怎么这么喜欢玩游戏呢?我给你说,那谁家的孩子,就是天天玩游戏,听说现在眼睛都不太好了,你可别跟人家学……”
“……”
单静秋顿了顿,没听到回复,忍不住勾起了唇,手轻轻地在芹芹头发上拨弄,将她的头发都撇在了后面,只见温芹芹此时侧着身靠着单静秋,像是个不安的孩子一样蜷缩着身体,脑袋倚靠在单静秋的臂弯里头,由于睡得挺熟,伴随着呼吸身体一起一伏,很有规律。
她没停下,手依旧半挂在女儿的身上,轻轻地拍打着,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会姿势,好要这孩子睡得更安稳一些,应该是因为累坏了,才没一会,她竟听到女儿在呼吸间偶然发出的几声细碎的鼾声,要她忍不住失笑,也总算知道女儿睡熟了。
抓在另一只手的手机轻轻地震动了一下,她分外小心地抬起了手,能看到上面的信息。
“我来了,您可以下楼了。”
单静秋慢腾腾地将自己被压得有些发麻的半个身体从女儿的旁边一点一点地撤出,也许是因为够小心,也许是因为芹芹实在是太累了,她的这番动作并没有吵醒温芹芹,她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同时往电话那头发去了信息:“好的,我现在就下去,就在刚刚您和我说的,小区门口的半岛咖啡,辛苦您了!非常感谢您!”一路动作,生怕发出半点声音。
……
“李老师吗?”单静秋刚进入半岛咖啡里头,便能看到空荡荡的咖啡厅里只有两三个座位做了人,其中这位看起来有些年纪的中年男子,大概能和她印象中的人对上号。
出现在她身前的男子身穿着半袖的单身衬衫,配着一件黑色正装裤,手上挂着手表,顶着挺厚的眼镜,大概五十岁出头的年纪,身材倒还算清秀,露出一股所谓“老学究”的气场。
“您就是温芹芹的妈妈吧?”对方被叫得一愣,然后也随即就站了起来,忙向单静秋伸出了手,轻轻一握便认真地招呼着,“我是李思霖,芹芹的导师,刚刚我们信息里头联系的。
单静秋忙热情地点着头:“谢谢你李老师,谢谢你特地过来,我也没能过去找您,还要辛苦您跑一趟!”她看向对方的眼神里头全写着感激,事实上她也确实很感激。
李思霖是温芹芹还在读本科时的专业老师,也是她毕业论文的指导老师,由于温芹芹很上进,又在科研上有些天赋,李思霖一直很乐意指导对方,也就是他一直想推荐温芹芹到国外去留学,在知道温芹芹家境确实比较难堪的情况下,他甚至还给温芹芹抛出了橄榄枝,让温芹芹去读他的研究生,毕竟他目前手里还是有几个研究项目能出点经济效益,以前他带出的有的学生如果没有进入国家层面的科研项目,基本也都是被民间资本高薪聘请,在业内还是小有名气,他作为一个老师,可以说是对温芹芹这孩子分外照顾了。
只是自从温芹芹得了红包群后,便渐渐地移了心,诚然芹芹是个天才,可终究基础在那里,她有的学长学姐早就到德国、日本等多个国家游学交换,甚至能直译国外的文献,而在这些方面温芹芹是拍马不能及,还好的是勤能补拙、人各有长,温芹芹的科研天赋也让她稍微补足了短板,在团队中不显得脱了后腿。
可这一切都是基于芹芹够努力、够投入的前提下,科研本就是寂寞的旅程,有时耗费五年十年琢磨的项目甚至会一朝被推翻或是被人超车,所以大多科研人员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
李思霖劝过芹芹很多次,只希望这孩子起码能好好地将学业进行完,然后再考虑要不要继续读博,他想这也是不辜负芹芹的努力上进,一开始温芹芹总是有些羞愧的听进去,认真学习几天,可才没过两天,却又死灰复燃,甚至还花时间去学习、准备参加了那些娱乐性质的学霸节目,让李思霖终究是一声叹息,无可奈何。
事实上在前段时间,李思霖的坚持也同样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他科研三十年,无论是教学育人还是研究项目,均是全心投入,从来没被资本诱惑,他本以为他给这些孩子指出的是一条正确的路,只要肯用心,以后能为国家做贡献,若是为了钱,就到民间企业那去,以他的研究生出身,好说歹说都能拿个几十万的年薪,虽然不算是惊人的高薪,也算是衣食无忧。
他对温芹芹的规划也是如此,可这一切才没过多久,便被尽数推翻。
李思霖永远忘不了,他劝着温芹芹叹着气无可奈何,把这孩子叫了过来,那时候他认真地看着芹芹,问她:“芹芹,你以前站在我面前说的那些话还作数吗?你说你想要好好地学习、好好的努力,以后让妈妈吃饱喝足,不再因为生活受累,又要为国家的繁荣添砖建瓦,只有国家繁荣了,有更多的资金能投入社会福利,也会少掉更多的像你一样生活困窘的孩子,你还记得吗?”
温芹芹自打读书以来,由于优异的成绩早就收到了不少奖学金,甚至当年中考高考还收到了来自教育局发的助学金,大学四年还拿了好多回国家励志奖学金,都为她的生活提供了不少支持,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她似乎有些充满了使命感,当初不怕人笑的在李思霖面前就是一字一句地说道:“她希望她能研究出好的科研结果,造福民生,造福国家。”
李思霖那时认真地看着温芹芹,可他却发觉芹芹眼神中的那些坚定已经尽数消失,有的是彷徨和不安,咬着唇思考了片刻,她看向了老师,一字一句地说。
“老师,我一刻也没有忘记过,可是,一天一天地,我终于是慢慢迷失了。”那时的温芹芹眼眶有些红,明明还没落泪,看起来已经有些狼狈,眼神里也有了几分迷茫。
“如果我继续认真科研,研究生毕业后就真的能出成果吗?老师,我问过去国家研究所的学长,他在那一个月工资是一万二……他还是博士毕业,一万二在b城能做什么呢?”
她这问题一出,李思霖已经是哑口无言,他愣愣地看着温芹芹,好半天也跟着狼狈地低下头,嗫嚅着唇半天,事实上他有好几个弟子,甚至是博士出身,在研究所工作了五年十年,由于成果还没出来,也没有什么额外的奖金,又被他教得很迂腐,从来也不做什么骗资金的事情,还要自己倒贴买些什么先进材料、国外文献,这么东倒贴西倒贴,有好几个甚至还离了婚,妻子离婚前恨恨地对他说:“你连自己都养不起,你有想过我怎么办吗?我们还要孩子吗?我没办法和你过下去了!”那时到弟子到他这哭了好半天,选择了辞职,到了民间研究所,才去了没三年,便存下了之前十年都没存下的钱。
李思霖依旧记得,那时弟子到他面前,头回抽了烟,对他说:“老师,什么狗屁坚持,在生活面前原来根本什么都不是,我太没用了,我没有追求,我没有梦。”那时他沉默了很久很久,甚至那个月都没能睡得着觉。
李思霖好不容易从思绪中挣脱,扯着嘴角神色有些恍惚,看着温芹芹:“你也要好好地学习,等研究生毕业以后,老师介绍你去私企,我认识好几个私人企业在招研究员,开发的项目前景也不错,到时候你就去那……”
“老师。”温芹芹苦笑着打断了老师的殷殷劝导,“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去私人企业做研究员,一开始是多少钱?”
李思霖被问得一愣,卡了壳想了一会:“一开始月薪也就是一万两万,可基本上做个一两年月薪都能到三万以上,除了成果还有利润分红,基本都能达到百万年薪!”他说得挺认真,这也的确是他心里头想的好出路,但凡是需要钱的学生,他从来也不拦着对方,甚至还主动帮忙找着对口的单位。
温芹芹苦笑着看向李思霖:“老师,你这段时间应当知道我去上了那些节目吧?你还挺生气,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