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当日, 前往贡院的时候,依然是谢允和她一道儿乘车过去。
在车上,谢允还拍她的肩膀,让她不要过于紧张。谢允还不知道逸仙楼楼主是宁帝的事, 他表示即便考不中, 楼天宝也可以继续跟着他, 他也会托父亲帮他介绍官职。
六部的录取条件中, 最首要的便是春闱中第。当然达官贵人也有其他法子进去, 不过正途还是通过科考,也更有说服力。
贡院的规模比之前秋闱考试的地点大上很多, 也正式很多。
因是二月,院子里是不放考位的,风太大,雪水也未全部化完。所有考生都在院内的建筑里考, 吃饭、睡觉也是在里面。
楼天宝与谢允一起交了随身物品,跟着队伍进了更衣间验明正身, 换掉了身上的衣服。
小吏带着换完衣服的儒生们往院内走, 大约跨过几道门栏, 便到了正式的考场。
考场的结构与之前又不一样。
之前秋闱选用纸造小间在这里变成了一道道隔板, 所有人在隔板里坐着, 监考的学政与小吏巡逻时, 可以从后看到他们的背。
单人小间讲究密封, 春闱的隔板小间讲究监督。会试的考生太多了,纸做小间供应不过来。况且他们只是白天考试。
楼天宝看了看手上的木牌,“拾捌阵丙列戌位”, 也就是第十八考场的第三列第十一位。
这考场的安排……楼天宝感觉自己梦回高中, 当年也是这样, 高三的时候每周都会有一次模拟高考,他们所有人将东西都收拾到自己的背包中,放到走廊上,再按照系统随机编排的位置,到其他人的教室中考试。
周围都是不认识的人。
楼天宝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旁边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叟对她点点头,楼天宝没有回应。前面就是巡考的小吏,她可不想被人误会自己和这老头认识。
一条长桌坐四个人,每个人之间都有结实的隔板,前方是纸糊的遮照,方便透光,也方便挡住前面人的身影。
楼天宝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看了看桌上的物品:一支毛笔,一沓宣纸,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
她听着周围考生入场坐下,小声整理自己东西的声响,抬头看了一眼考场正前方的翻板。这翻板就是计时的东西,抬头就能看到。
这时,她的肩膀上响起一个小如蚊音的声音:“这就是考场了?”
楼天宝侧了侧肩膀,嘘了一声。
老鬼便在她指缝里继续说:“你不用捂住我,别人听不到也看不见我。我是滑头鬼,本就是控制镜花水月的。”
楼天宝有些想笑。
“你只有豆子那么大,镜花水月都变成微雕了,谁看得见。”
老鬼沉默了片刻。
楼天宝将他放在桌面上,老鬼鼓动袖子三下五除二蹦上了隔板,楼天宝看他飞得好快好高,仿佛一只灵活的蛾子。他去查看地形了,楼天宝便不再管他。
辰时落锁,每一个考场都有一个小吏前后跑动,将事先研好的墨汁匀出十几二十个小碟,供所有人拿取。
等他们拿好碟子,学政启封考卷,胥吏拿过考卷去每个小考场的最前面,开始念题。
楼天宝听着,这一次的经义八股明显晦涩了许多,楼天宝听完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是哪一卷哪一句。
考一天,写八道题,一共四种题型,同样题型的题目又是不同的角度,完全不能联系上下文书写。
会试比乡试院试复杂很多,这还只是第一天,还只是考四书五经,后面考策论时政问题会更难。
楼天宝用毛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寻找到了记忆之中的八股题。她写了百二十道八股文章题,其中有一些是与这几道类似的,也有原题。
她用旁人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001,帮我调三十八道、七十五道、两百五十五道的文章出来。先说大概意思,然后用一点五倍速通读。”
为了这次考试,楼天宝还特意做了一份狗饼干送进宫里,里头塞着她记录好的八股文芯片,001便将这些东西上传到了自己的存储器里。
楼天宝有询问老鬼,他能不能跟着狗饼干一起进宫,等他自己找到聚灵的法阵就直接出来,老鬼和杜生都表示不行。
老鬼身体变小变敏捷了,但如果他要自己行走,就等于要走之前百倍的路程,他懒得走。
杜生表示宁帝周围的鬼怪可能会发现他,不能让他独自行动。
楼天宝是捂着嘴说话的,就像耳边细语,只有耳机里的001听得见。他立刻为她调取出对应文章,并配合她的节奏诵读。
她一边听一边修改思路,很快第一题就回答出来了。
接着再是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
楼天宝写得十分顺利,第一天的题目虽然晦涩难懂,但楼天宝胜在准备充分,她与001配合默契,竟然提前交了试卷出了考场。
老鬼呢,没派上什么用场。
他出去看了一圈,本想找点回答思路给楼天宝,谁知楼天宝已经提前找到了解题思路,他只好找了个角落,拖了张宣纸折成简易的垫子,盘腿而坐。
等楼天宝考完,老鬼早就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年了。
结束第一场考试之后,楼天宝在考场外的竹凳上喝茶休息了好一会儿,里头才响了磐声,收卷了。
她往那考场门口看,一旁来了个兜这一篮薮饼的小吏,楼天宝拦他下来,取了一块,就着茶水一边吃,一边看离开考场的儒生们的表情。
有人欢喜有人忧,还有人抱头痛哭。大概他完全不知道要写什么吧。
楼天宝在竹凳上气定神闲地喝茶吃饼,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考生。
那些考生渐渐走到了休息处,拿茶拿饼,楼天宝见谢允来了,忙将手里的薮饼塞进嘴里,拍拍双手,重新拿了一杯茶和一块饼,递到了谢允的手上。
谢允拿了饼和茶,坐在楼天宝身旁的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公子少吃些,等会儿就开饭了。”楼天宝提醒他。
谢允应了一声,一旁便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你都进这院了,怎么还伺候他。”
谢允嘴里一口饼便没吃下去。楼天宝不耐烦地转头过去,对上了宁更生那张白嫩的娃娃脸。
楼天宝说:“您吃您的饼。我出了国子监还是公子的书童,侍奉的事情不劳您费心。”
宁更生一看楼天宝不乐意搭理自己,周围又有人好奇地往他这里看,只觉得脸面拉不下来,便说:“喂,我和你同寝许久,这在帮你说话呢,你怎么恩将仇报?真是不知好歹。”
楼天宝叹了一声,摇摇头。
这小子态度有些古怪。本来宴会上输了,他斗嘴斗不过就无能狂怒,跟个好斗公鸡似的,现在倒为自己说话了。
这时后边又有一人说:“更生,你都多大了,还在人多的地方大声喧哗。两位别跟他一般见识,他是家里的幺儿,大家都太惯着他了。”
宁定远给谢允与楼天宝赔了不是,又拉着宁更生走远了。
他这弟弟有些紧张,就想找楼天宝说话,谁知看到了她喂公子喝茶的场面,也不知怎么心底无名火起,就冲过来训斥。宁定远思索着,要怎么说服自己的弟弟,别把注意力放楼天宝身上了。
谢允吃完了饼也喝完了茶水,楼天宝便和他一起往食堂的方向走。
她小声说:“我还以为在国子监同寝那么久,能与他们和谐共处,那宁更生实在顽固,也不知怎么的,连吃个饼都要过来打搅。”
谢允倒是十分平静。他微笑道:“依我看,那宁更生是为你所折服了。大蟹宴上你出了不少风头,就连第一的解元也比不过你。国子监中你发奋学习的样子,是众多平辈所比不上的。这些上京城里的文人小辈,会日后找你攀谈的。”